下午时候,若川在霏霏雨雾中,伸手去为前妻理了一下衣服。这一幕,深深刺激了一个人——六莲。她那时恰好就在院外人丛中。听说鳖场的大老板来了,六莲担心若川要吃批评,便跑来看。万想不到,她看到的,是一个以前怎么也无从想象的女人!若川的那个动作,完全是不经意的、是习惯,但就是这一举手之劳,却刺痛了少女的心。六莲以前以为白助理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至于他的老婆如何,那是很模糊的概念。听说白助理的老婆比他本人还有文化,六莲是吃惊的,但也只一闪而过。当得知白助理是一个光棍汉时,六莲惊喜过,也悄悄在心里,把自己摆到“妻子”的位置上试过。昨日在山上,密林间的那一场激情,于六莲,是此生所从未有的,像做梦一样。她恍惚地下山,幻想到了披上婚纱的未来。但六莲也就想到此为止,没有继续做梦。因为,朱老板的女秘书来找若川的那天,六莲内心,就有个东西被撬动了,已闪电似地意识到了“身份”的问题。今天,当她一看到那个陌生女人,内心有个堤坝便哗地一下崩塌了。那女人,不用讲,一眼便能看出,就是白助理的妻子。文化的高低,她判断不出,但是,白助理与她讲话的那种神态,才是本色的——他们都是一条路上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初中的时候,她就饱尝过这句话的冷酷。猛地,她想起亚娟的充满凄惶的眼神,心头就一阵惊恐。
这个下午,在鳖场院门外,六莲表面上是在看热闹,内心却有滚水翻腾。与白助理隔着的这条鸿沟,自己是要跨过去,还是不跨过去?无法选择。助理呀,我们相爱,我们依恋,并且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可是,绝大部分离婚的人,当初不都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么?气质那么一致的人,都要离婚;我和你,就再也不会离开了么?
一个多小时的站立,在六莲,像是过了几天。她心里涌出了绝望,感觉雨雾的暗晦,就是老天的警示。今天,是注定了盛极而衰的一天。昨天在山上丛林里的一幕,如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展开。那样的一种晕眩,刀一般剜着她的心……她差一点就要喊出来了:“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他?”
六莲死死咬住自己的一只手,望着前面,浑身发颤。那个城里女人,凭什么那样傲慢、明丽?自己心爱的白助理,为什么要那样依从和歉疚?那女人,让六莲窥见了——天堂也是有门票的。
白助理,和那女人,都是生活在殿堂里的人。那个殿堂,高高在上,谁也不能给她六莲一架梯子爬上去。在莲塘村十七年的生长,已经把什么都错失了!幻想就是幻想。阿爸说得对:命中没有的,就不会属于你。白助理,今生能认识你,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天长地久”的话,只是用来哄小女生的,我不想再听到了,我不要做第二个亚娟。
少女的眼泪慢慢溢出来,模糊了眼前景物。六莲渐渐看不清楚那两个人了。终于,她猛一转身,挤出了人群,在无路的乱草里,向山野间踉跄走去。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那条孤魂长眠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