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欣皱了皱眉,像吞下一枚苦果:“他在那个工地上得了伤寒,谁也无暇顾他,又没有一个亲人、朋友,眼看要死了。那时他妻子正好在工地上做饭,拼了名誉,拼了命去救他呵,白天给他端水送饭,上山找草药,晚上守着他。一个姑娘,唾沫都要把她淹死了。她父母追到工地来又是打又是骂,头发都拽下一缕一缕,可她就是不离开他。人家骂她是长得太丑,嫁不出去,想男人想疯了,逮住个有把的就不放,她只是哭。她确实长得丑,27岁还嫁不出去,霍文倒是个有良心的,病好以后决定要娶她。这下又有人反过来对她说‘那家伙来历不明,别是个杀人犯。’你猜她怎么说:‘杀人犯又怎么样?我愿意,他再坐牢,我去送鸡汤。’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有了两个儿子,再后来霍文考上大学走了,他们这个家就是这么样一档事。反正史学家、哲学家、道学家都说不清楚的。你说他们没有恩爱吧,是假的,有恩;说他们恩爱吧,也是假的,无爱。霍文确实想真心待她好,想把户口办出来 在一起,可她不肯。她对他说:‘你只管去闯荡吧,我给你守着根据地,闹好了呢,过年过节别忘了捎个信;闹砸了呢,别忘了这个窝是你的。’你说天下还有这样的女人么?可愈是这样,反倒愈不好办了……”
    此时,我细细打量周欣,她的思绪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正眯着眼在那儿吞云吐雾。我这才发现,大凡女人抽烟不外三类,一是真正瘾君子,二是乔装风度,三是心事重重,无限心事可借吞云吐雾一吐为快,周欣便是第三类。周欣弹了弹烟灰,对我苦苦一笑说:“我这个人外表看似开放派,其实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我不赞成西方的‘杯水主义’,也不赞成把一个人的私生活弄来大加讨伐。比如巴尔扎克吧,情妇如和尚手上的念珠一样多,你要把他以‘流氓’罪枪毙了,那世上还有《人间喜剧》吗?卓别林的私生子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你要把他抓进监狱关起来,怕全世界的影迷会造反吧?所以说霍文的私生活关别人什么事?莫说他没有几个情妇,就是有,只要那些女人心甘情愿,他太太不反对,那又关旁人什么事?”
    说着,周欣对着灯光,举起手中的酒杯,缓缓转动起来,那长长的透明的指甲,涂有名贵指甲油的纤纤手指像一根根洁白的葱节,婀娜多姿、美丽、高贵得不可名状。我欣赏她,但同时也在心里为她哭泣:她精心修饰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内心的寂寞和忧郁,她指望什么呢?怕是希特勒为爱娃举行的那场婚礼加葬礼都指望不上,她这一辈子又怎么办?
    可另一方面我不得不领周欣的情,不得不击掌赞叹。领情是因为她给我看了霍文的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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