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店里大通铺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人，那些散发着汗臭、鞋臭、烟臭的汉子们，肯定不会有这种念头！纯粹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的差距也就在这里！
在《老三篇》光辉思想感召下，杜至砺自觉斗私批修，狠斗一闪念非无产阶级思想，毅然决然放弃瞻仰云岗石窟的计划。就是要这样不放过一切磨练自己的机会，才能成为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他决定大同市一天也不停留，立即到售票处窗口去签票。售票员告诉他，既无卧铺，也无对号座位。他像要惩罚自己一样地想，要什么卧铺？要什么座位？大车店大通铺上，同床而卧的汉子们可能还没坐过火车。他们可能活到老，活到死也迈不进卧铺车厢。这不正是磨练自己革命意志的大好机会吗？这不正是改造思想，向劳动人民学习的大好机会吗？在大同火车站乌烟瘴气的候车室里休息了一个小时，至砺连夜换乘西行的火车，直奔包头。
京包线上的列车，行速很慢，摇摇摆摆。至砺上车果然没有座位，站了三个多小时，车过集宁才空出来一个边座。虽然他很累，但感到有些兴奋，毕竟思想斗争胜利了，境界升华了。他又想到父亲书架上有一本《汉书》，里面有一句什么人的话：
“救患赴急，跋涉奔波者，忧乐之尽也。”
到现在他对这句话也不甚理解，只是觉得，这“跋涉奔波者”，倒与自己的生活十分吻合。参加工作才几年时间这已经是二下包头了。“救患赴急”确实谈不上，但不妨来个古为今用，急革命之所急，赴建设之所需嘛！这比起古人的奔波跋涉有意义多了，比起学校的生活充实多了。
岂不知，对他和明德来说，这才仅仅是开始，奔波跋涉的日子还在后面呢！自然，他们也从几十年马不停蹄的奔波跋涉之中，享受到别人无法分享的快乐和忧患。
令至砺非常遗憾的是，仅仅过了几个月，他从红卫兵小报上看到一则消息：
“井岗山小将奋起千钧棒，把云岗石窟砸得稀巴烂。让那些几千年的牛鬼蛇神，盘踞祖国大好山河的牛头马面见鬼去吧！”
他又四处打听，云岗石窟不知有多少佛像的头已不复存在，不知多少雕塑精品毁于一时愚昧的狂热冲动之中。
他想不通，那不是“四旧”哇？那是几千年文化的积淀，那是历史文物中的瑰宝！那是我们的老祖宗！多少画家，多少雕塑家，多少艺术家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来考察，来临摩，来复制。它和敦煌一样，吸引了多少艺术家自觉为它而献身。老一代艺术家们在大漠，在荒山，耗尽青春年华而无悔，就像张大千、常书鸿先生那样。这云岗石窟，不仅是几千年文明的见证，也是艺术家们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至砺非常后悔当时自己的决定，鬼使神差，一念之差，今后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云岗石窟的原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