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不是共产党人,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更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锤炼。他们一生是洁身自好的,是善良的,是受人尊敬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人格,人身的屈侮,他们能经受得住吗?
至砺顿时觉得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渗出凉凉的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他每天趴在图板上就忘掉一切烦恼;躺在床上就心乱如蔴;只要一闭上双眼,就又浮现出满脸血迹的父亲,就浮现出母亲飘动的银发,就浮现出气得抽搐昏厥的妻子。
    就在这样度日如年当中,至砺用拼命工作来压制激烈的思想活动,以保持外表的心绪平静。转眼又是秋天,包钢现场工作接近了尾声。他强烈地想快点回家,先去看看父母,给他们足够的安慰,再回到妻子身边,厮守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度过史无前例的,惊心动魄的这段时光。
    离开包钢现场返回设计院之前,他找常生书记谈话,提出回鞍岭途中想在天津停一天,看望一下父母。他做好了挨一顿批评以至训斥的思想准备。因为在此之前他向临时团支部汇报思想,团支书就十分严肃地指出,对待家庭要划清界限,还举了他自己的例子——他出身资本家,父亲早已过世,每次回到上海探亲,总要和母亲大吵几次。团支书的话是具有一定权威性的,因为他不仅仅是一名共青团的基层干部,还被上级命名为“设计院的活雷锋”。可想而知他的觉悟要远远高过自己不知多少倍。
    至砺做好思想准备,等待常生的训斥,可是没想到,常生一句“官腔”也没有,态度平和之极,充满人情味儿地说:
   “你应该回去看看,这场运动来得突然,别说你父亲这样一位党外人士,我们受党教育这么多年,天天开会,天天看内部文件,对这场运动还都搞不太明白呢。回去和老人认真聊一聊,让他一定要沉住气,相信共产党,相信群众,很多事情会搞清的。至于小周嘛,我觉得她很年轻,思想很简单,有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要多做工作,让她冷静下来,千万别出事。一旦出了事,问题复杂化了,就不好解决了,也无法挽回。”
    常生的话,说得至砺心里热乎乎的,也有了一点安全感。相比之下觉得团支部书记还是年轻,只能生硬地机械地从概念出发。而常生不仅看问题更稳更透,也很有胆量。大家阶级斗争弦绷得不能再紧,他也不怕别人说他立场有问题,他由衷地对常生充满了尊敬和感激的心情。
    至砺踏上回天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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