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话深深刻在至砺脑中,一辈子也抹不掉的记忆。大约20年后,他在报上读到一篇占据整版的回忆文章,一位中央领导人的女儿,回忆她结婚时,父亲正在受“四人帮”迫害,蹲在监狱里的父亲从身上脱下毛衣,又拿出自用的半导体收音机,交给女儿当做结婚礼物。看到这篇文章,至砺脑海里又浮现出石板路边的小摊床,耳边又廻响起老人“喜欢什么,就拿去用”的声音。可能是由于老人的坦然,至砺对于结婚时岳父的窘迫家境,并没有感到酸楚和凄凉。在若干年后,读了那篇文章,再回想当年情景,心里却产生一种不平衡。一位举足轻重的革命家,在几年文革中受到迫害,一旦揭露出来,可以激起整个社会的愤慨;而像岳父这样在现代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的探索者,无端地渡过20多年凄苦岁月,又有谁知道呢?
    岳父母的居所,是一间不足10平米的房间。说是一间,并不确切——原本是一间庙堂,中间打了一堵板墙,另一半归邻居住。这半间屋,平时住着二位老人和小儿子;现在,这半间屋,又腾出来当作新房。而一家三口临时到一位朋友家借宿。
    晚饭后,翁婿二人闲谈,岳父坐在小屋靠门的竹凳上,说话的语气和手势,仍不失大家风度。他指着身边一个竹制书架说:
   “我现在一贫如洗,只剩下这一架书,全是我自己的作品和译著。这是1928年未名社出版的诗集,这是莽原社出版的小说。这两层全是译著,有英国文学、美国文学,大部份还是苏俄文学。”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发黄了的书,继续说下去,“这是我的第一部译著,是俄国Достоевский的小说。鲁迅先生用日文译本给我进行了校订,还亲自写了几千字的小引。当时我还是一介穷学生,最后还是先生用《呐喊》的版税给我出版的。”
    至砺和明德同窗六载,又热恋一年多,但双方很少谈到各自的家庭。这时至砺竖起耳朵认真听,老人也难得遇到这样的谈话机会,谈兴颇浓:
   “说起来很滑稽,现在把我打倒,我一辈子已经不知被打倒了几次。1926年,北京发生‘3·18’惨案,我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代表,在天安门前被打昏过去。我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满身血迹,一口气跑到先生家。先生非常气愤,听我叙述惨案过程后,让我把它写出来,披露给社会。你读过我那首诗没有?就是那次写的。”
    至砺没有读过岳父的诗,老实地摇摇头。老人接着说:
   “鲁迅先生的《为了忘却的纪念》,应该读过吧?就是为这个惨案写的。先生不久就南下了。军阀杀害了共产党创始人李大钊先生,还绞死了共产党地下市委书记刘愈。我们的文学社里聚集了一批进步青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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