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身来。去年最惨,收蕉的日子迟缓了,被广东的香蕉给压住,一角钱一斤都无人理,只好拿去喂猪。好多人家,就是这样破产了呀。”若川感到难以置信:“想不到,农村竟到了这般地步。”老伯摆摆手说:“不过,债多不愁么,自古农民就是捱得累、吃得苦的。好在我们吃、住、走路、讲话,都还用不着花钱的啵?”若川听了,忍俊不禁:“就是呀!”
老伯的话,说得六莲也笑了。老伯看看女儿,脸色忽然就有些发暗:“只是,拼命做一年,刚够吃穿,想要供小孩念到高中,实在是不行了;若要供她念大学,那就比黄连还要苦喽……”若川听得心里难过,想到自己,平日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薪水尚可温饱,反而一味怨天尤人,在老伯的淡泊面前,应是十二分的惭愧了。想着,他就将这层意思说了出来。吴老伯便摇头道:“那也不是。像你,一个读书人,能耐得住性子与农民谈家常,就是个心有大善的人,不必惭愧。若你早生六十年,说不定也是个仁人志士哩!”老伯的这话,说得若川更加脸红,想到自己踏入商界后,在金钱与权势面前,总还是趋奉,哪里能担得起“仁人志士”四个字?他抬眼看,见老伯大半瓶酒下肚,脸孔紫红,更显得是个硬汉的样子。
    这时,忽有轻风吹来,树叶声簌簌一片响过。若川拿眼一扫,发觉院墙外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悄然无息,心中便纳闷,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
    六莲随着若川的眼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人影,便喊了声:“谁呀?”那人一动,从番石榴树后面走出来,脚步迟疑。六莲一下便认了出来,不禁诧异:“哥苗,是你?你来做什么?”
    若川打量这哥苗,原来就是白日里碰见的那打鱼后生,便也点头打了招呼。哥苗走到灯下,脸颊微暗,嗫嚅着说:“我不做什么。”六莲便又问了一句:“不做什么,那,又来做什么?”说罢,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哥苗的脸红了一红,说:“我来借斧头用。”吴老伯忙唤六莲去取,六莲却动也不动,只说:“在灶前柴堆上,你自己去寻吧。”哥苗应了一声,低头去里面找了出来。吴老伯又让他坐下来喝茶,哥苗却脚不停步,一边摇头,一边飞也似地走掉了。老伯叹了口气,对若川说:“这个仔,也是个苦苗儿。”若川望着哥苗的背影,对他的惶悚甚为不解,便疑惑地看看六莲,却见六莲无事一般,只顾摩挲着怀中的黄狗。
    哥苗一走,大家的谈兴不知为何就淡了,只感到心中有微醉。片刻之后,六莲忽然打破沉默,对若川说:“阿爸年轻时喜好文艺,笛子吹得好。你要不要听?”若川就拍了下膝盖:“好的,想听。”六莲便跑进屋内,拿了笛子出来,交给阿爸。吴老伯看了看两个年轻人,轻叹一声,便吹了起来。幽幽笛声,在小院里响起,飘进了满庭的龙眼树丛。若川抱着膝,合上双眼,听得陶醉。一曲吹毕,老伯停下来歇气,若川忙睁了眼问:“这是什么曲子?”老伯说:“古曲,叫做《落梅花》。”
    若川转而又合上了眼,猛地见黑暗中有无数落梅,飘飘如雪,幽冷而又冶艳。他一惊,睁了眼来看,见灯下六莲以手支颐,正对着他凝视,朦胧睫毛底下,像是有盈盈泪水在滚!若川一惊,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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