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从来也没阻拦儿子看水浒。《石头记》嘛,至砺也看过几次,不过每次看到黛玉葬花,就看不下去了,卿卿我我,远不如水浒那么过瘾。奇怪的是爸爸还有不少新书,鲁迅、老舍、邹韬奋、这些人的书还都是解放前的版本。《阿Q正传》,至砺看的就是爸爸的中法文对照本。爸爸喜欢画,家里客厅挂的就是吴一舸的一幅山水立轴和王雪涛的一幅横幅花卉,爸爸告诉至砺,吴一舸就是吴镜汀,王雪涛是画院院长,可惜王雪涛不知怎么成了右派。爸爸还收藏着四幅兰花,纸都发黄了,据说是哪个朝代的。
    爸爸自己不作画,不过有一次心血来潮画了一次画,至砺也有点看呆了。那是一次除夕夜,大写字台上的玻璃板被开水杯烫炸了,商店休息没办法去买,爸爸拿宣纸裁成窄条,沿着玻璃裂缝细心糊好,光洁的玻璃面上东扭西歪地糊上白纸条,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时至砺正在自学国画,爸爸说,“把你的颜料拿来”。左看右看,很熟练地把白纸条画成梅花树枝,还有几朵梅花,一幅活脱脱的梅花功笔出现在大写字台上。全家人都很开心,房间里又增加几分节日气氛,过了节谁也舍不得把这块玻璃板换掉。至砺一直很奇怪,他什么时候学过画,看那运笔的样子,就不是个白帽子。
    沉默了一阵,至砺问道:
   “我爸爸身体还行吗?”
   “这不,抄家以后,牛鬼蛇神只给粗粮。我不能让他身子吃亏,每天带饭,我不是给他蒸包子就是烙饼,粗粮都留着我吃。嗨,日本那时候,至琳还小,你应该记事儿了,中国人吃大米犯法,一年吃不到几顿细粮,还净是生了虫子,发了霉的。排队买杂和面吃的日子我也过来了,我什么都受的住。”
   “我爸爸精神还好?”
   “其实,别看他一辈子干了几十年大事,可又经不起事儿,还不如我这个家庭妇女呢!那阵子,他每天下班从唐家口回来,总跟我说,在大光明电影院过摆渡,看到海河上每天都漂着尸。直楞着眼说,‘海河没有盖子呀’!”
    至砺紧张地追问:“怎么?爸爸他有自杀的念头?”
   “我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当时我就火啦。我问他,你拍拍胸脯扪心自问,一辈子做过亏心事吗?你不就是受了点委屈吗?他不言语。我又问他,你再看看几个孩子,哪个差?老大参军那年还不足十六岁,老二大学毕业这几年走南闯北,给国家办大事,小的还在上学。你送老大参军,天津市军管会首长说你给共产党培养了好青年。天津日报左一次登你,右一天报导你。人凭良心活在世上,他们说你不好,你就不好?他们逼你,你就想死?你死倒省事,你让孩子们背一辈子黑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就不信那些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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