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眼光有质问,有责备,更有深深的痛苦和内疚。
  我不敢看她,心想,完了,这鬼把戏她全明白,我什么也得不到了。
  但你外婆一句话也没说,从紧贴身的布包里仔细地数出了书钱,
这时,只听瘫痪在床的外祖在里屋急得大叫:“弄脏了,抹干净不行吧?那钱是攒给你买手套的!”
  一听手套,我的心顿时像针扎了一下,像电影上的特写镜头,眼前出现了你外婆那瘢痕累累的手,每一条纹路都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深刻。
  于是,我忏悔了,深深地忏悔,张嘴正要坦白,你外婆却朝我微微一笑,用手轻轻地抚摸我一下,进里屋去了。于是,我听见你外婆对外祖说:“妈,没见孩子想书都要疯了,当妈的给娃儿买不起一本书,心……比手痛呵!”
  呵!好妈妈!一团热流直冲我的喉管,《海的女儿》在我眼前晃动起来。
  书是我的了,但我并没有感到欢快和满足,耳边响着外祖的叹气声,眼前晃动着你外婆的手,那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远处的鸡已经打鸣,你外婆仍坐在桌子前。凳子是一叠替工厂加工好的衣服,桌上是那几只百孔千疮的手套。她左剪右剪,正吃力地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下,我第一次深情地注视着你外婆,作女儿的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是那样的美;清秀端庄的脸庞,灵珑小巧的五官,虽然眼角已有鱼尾纹,额上已有“五线谱”,但她仍然是那样的动人,特别是她笑的时候。
  然而,她是难得一笑的。她从不修饰自己,她的美,她的青春全为我们消融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冲动,悄悄翻过身,拿起放在枕边的《海的女儿》,用铅笔工整地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我的第一本书”这几个字,然后重重画了一道破折号。破折号后边又写什么?没词了,写“献给我亲爱的母亲”吗?不对,不对;写“为了我敬爱的母亲”吗?好像也不对。我咬着笔杆,瞪着大眼,怎么也无法把心中快要满溢的感受表达出来,最后不得不扔了笔,长叹一声,又翻身躺下,心中长久地惆怅着。
  从此,这本书成了我的一面镜子,这破折号成了一根鞭子,它时时督促我,鞭策我,使我不得放松,不得偷懒。
  十四岁那年,在全省中学生作文比赛中,我得了第一名,当我捧着印有我作文的一本小册子的时候,激动得不能自己,突然领悟到我应该在破折号后面写什么了,于,我颤抖地拿起笔,以一个中学生的幼稚和激情在破折号后面这样写道:“我的第一本书——现在的成就和将来所有的成就,都是这本书的儿子,它们一齐献给我敬爱的母亲”。
  “那我倒要认真地看看这本书了”女儿说着向书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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