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她一个人硬是从废墟上建起三次。
  第一次是日本人,第二次是土匪,第三次是文化大革命。
  第三次不仅说她埋藏有金银财宝,而且还说她有武器,有电台。
  “打呵,打呵,几天几夜不准睡觉,地都翻了三尺……这儿、那儿……”
  阿婆狠狠地跺着脚,从这个墙角跳到那个墙角,我看着,心都缩紧了。
  父亲问:阿公走了几十年可有信来?
  阿婆说,几十年阿公从未来过一封信、寄过一分钱。前几年,阿公的大儿子——我大伯从美国来中国讲学,她不知从何得知便仓惶、惊喜得不知所措,心想虽不是自己的骨肉,到底是夫婿的骨血。不知她是想从大伯身上追寻几十年梦寐以求可又依稀难辨的阿公的影子?还是想得到一点实物和精神补偿?总之,她卖了椰子、卖了猪、鸡,急急赶到广州去。居然找到了大伯,大伯正在作最后一场讲座,汽车等在外边,只等他讲完便直奔机场。
  大伯众星捧月般出来,阿婆呆呆地贪婪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梦中人的儿子,那气势、那威严比几十年岁月还难逾越。大伯意外中又很尴尬,可怜满腹经纶竟讲不出一句囫囵的话。幸好还有个语言障碍为台阶,可即便阿婆也会讲标准的牛津英语又怎么样?两代人,两种人生,两个世界呵,一个即将飞上天,一个即将归于地,拥抱不合适,跪拜过了时,握手不对路,大伯坐上车绝尘而去。
  阿婆到底没有盼到一个字、一件信物。仿佛扯断了和那个时代、那个世界,和那个人最后的维系。阿婆全身瘫了,哭倒在地上……
  猛地,我抬头望见那堂屋正中挂着的阿婆的公婆的遗像,更感到这古屋空旷得厉害,阴森得可怕。难道这一辈子陪伴阿婆的就是这样两个人?活着时的和死去后的?
  于是一句话冷不防跳出来,我父亲想阻止我都来不及:“阿婆,你有没有儿女?”
  “儿女?……哼!儿女……”
  阿婆那眼睛霎时布满了阴火,嘴角迸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我哪来儿女?十几岁和他圆房,十几天他就走了。去台湾前接我到广州一个月,那女人像猫看耗子一样盯住我,我连他身子都挨不上,我从哪儿来的儿女呵?!……”
  阿婆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真是复杂极了,想不到几十年过去,行将就木了,阿婆的感情还是这么惨痛,这么愤激。
  可以想象,半个多世纪以来,这种失意、孤独、嫉恨、渴望、无奈,怎样像地狱之火在时时熬煎她。作为一个女人,设身处地想想,要是换了我,不是杀人便是自杀了。于是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言自语地说:“阿婆,苦不苦呵?”
  天下女人,怕只有这一个字是相通的,阿婆竟也听懂了。她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