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池,另一半摆着木制的长凳(看那凳的成色足可以当文物了),那就是听众席了。第三,这是个没有乐谱的乐队,上千年来所有的曲谱都靠乐手口口相传,记忆相传。
  然而我相信凡是听过这个乐队演奏的,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是世上演奏效果最好的一个乐队。
  演出的效果从演出前就开始了,先是宣科的演讲。宣科一边讲音乐,一边讲人生。因为听众中有一半是慕名从国外来的外宾,所以宣科还要一半用英语,一半用华语。宣科讲纳西的历史,讲古乐的来源,讲音乐和人的关系,还讲音乐和人的命运。宣科讲得深沉悲壮,厚重雄浑,还讲得洋洋洒洒,幽默风趣,于是还未曾演奏,人们仿佛已倾听了一首交响乐——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命运交响乐。
  在演出开始前宣科郑重、肃穆地宣布,他们将把会场的灯光全部关掉,在黑暗中演出,因为他们认为真正的音乐是用心来演奏,用心来倾听的。
  灯熄了,全场一片静默,只听见历史的幽幽脚步和音乐的悲壮灵魂向我们逼来。
  “元始”!——只听漆黑中响起一个苍凉、悲惋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刚才宣科特意给我们介绍过的那位一千年前皇帝御赐乐队队长的二十八代孙——一位七十八岁的老琴师在报曲名,紧随着是一声大锣:        “锵!”——石破天惊,然后鼓、钹、笛、笙、琵琶、琴齐鸣,音乐排山倒海而来。
  在完全黑暗中倾听音乐,倾听由这些世纪老人用枯枝青铜般的手指拔动苍桑岁月的琴弦弹奏的音乐,倾听这历经上千年,融合了数个民族仍不改初衷的充满了宗教意味的音乐,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呵?那已经不是在倾听了,那是在穿透,在震撼。无形的音符已变成有形的物质在重重叩打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
  在倾听中,大唐遗风向我扑来;一个长期遭受驱逐、岐视、奴役、冷落民族的叹息、抗争向我诉说开来;这个弱小民族的博大胸怀,它的详和、宽容和欢乐向我展示开来;那些皇家乐队刻骨铭心的思乡情怀,他们的敬畏和无奈向我们渗透进骨子里来;这个民族不绝不缕的生息、繁殖、祈祷、祀祠弥散开来,于是听着一首首曲子我仿佛触摸到纳西人悠悠岁月凹凸不平的棱角,感受到漫漫年轮粗糙却有棱有角质感,于是听着听着许多人泪流满面,听着听着灵魂出了窍。而那个没有魂的躯壳好像已不再属于自己,它叫人只是想哭想叫,想升腾。于是我终于弄懂了为什么,小泽征尔说得好《二泉映月》只配跪着听,懂了为什么说只要凭 《国际歌》的旋律,一个阶级就可以找到同志,更懂了一个民族只要顽强保住了自己的音乐,那这个民族就一定不会灭亡,更懂了:一个人只要心里有节奏和律动,就永不会坠入深渊。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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