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因深秋日短,天色就有了一些暮意。再看千山万壑,皆是铁锈色。苍老,坚硬,端的是铁打的江山! 我那时读过一些杂书,知道碉楼上守兵并不多,常有一人一楼的,自己解决饭伙。遇敌,就要放烽火,向京师告警。他们并不是健卒,老弱病残也说不定,所起作用,相当于哨兵与通信兵。于是就想,古时戍卒,远离故土,每天伴这塞上落日,秋风起时,内心该是怎样滋味?想到此,关山外的夕阳,恰好红如血,登时激起我一番慷慨报国的壮志。当天,我在绝顶上流连到最后的时限,才手抚城砖,一步步的下来。 进了四川后,想不到,又有一次领略“关山”的机会。那时我到表姐的插队处万源县去玩。那里,也是一处兵家屡有争夺的关隘。多年以后我了解到,李自成就曾攻打过这里。 在万源,我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爬山。在县城中心四望,周围几座高山,了如指掌。每天一座,不知疲劳。这里的山,与塞上比起来,更为险峻。万源是大巴山脉,与秦岭相接,三国时代,这一带就是蜀的屏障。《三国演义》里著名的栈道、子午谷,离这里并不遥远。 登顶很费时间。常常是一早出发,中午才到顶,盘桓一会儿,下午趁着斜阳归去。那时站在山顶,确实目瞪口呆,只见“苍山如海”,方才知道这四字并不是夸张。满眼的山形似海,一浪接一浪,排向了天边。这样的山,就是无数雄关!当年的司马懿,要有多少兵才打得过来? 山顶,尚有堡寨和战壕的残迹,40多年前,这里还曾有过恶战。而我所见所闻,唯有风声寂寂,人烟皆无,只是一个绝好的省思处。那时节漫山的青棡树叶,已经焦黄。秋之蜀山,也是一派莽苍苍的铁锈色。我那时不知愁滋味,竟笑:前人金戈铁马,又做了些什么?翻天覆地,可能还要看我们的了。 时光荏苒,那些情景,如今已成了早年记忆。当我再次看到纸上的这“关山”二字,才竦然一惊!人世庸碌,当年的豪情,谁能说得出从何时起,已经再不见踪影?我也算在人世走了半生,但又有哪一点可与前人媲美?心劳日拙不必讲了,每日所关注的,竟日渐是那些芥子般的微小事。对于“会当凌绝顶”的情怀,恐怕连自己也在暗自嘲笑。时间对人的改造,真就是这样的可怕。 而今,我两次在纸上触到了“关山”这个词,尚能心有所动。这还可堪欣慰。但是,那万壑松风的登临境界,此生,还能不能再有?我就不敢说了。我甚至想,再过若干年,连能写出“关山”这两的字的一代作家,也该渐行渐远了吧? 上一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