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就开始败落了。你爸爸学徒刚满就接我出来,那时候刚有你哥哥。出来那天,我跟你爸爸说,咱可要有志气,在天津卫混不下来,就是要了饭,咱也不能回去呀!那个家我是腻歪透了,你小的时候我没少给你讲。过去没沾地主的光,几十年后这回可沾上了。你奶奶就算是个地主,解放那年,在她这门名下还有几十亩地,你二大爷、叔叔两大家子,二十来口人,一人才摊多少地?其实他们也不是光靠地租子吃饭,都在做买卖,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他们还说你爸爸是什么‘漏网地主’,其实到解放的时候,他己经出来几十年了,真不明白,漏的哪个网?”
    至砺环顾这间过去当厨房用的“下房”,常年烟熏火燎,墙是黑黄色,只有一扇一尺多宽的小窗,屋里虽然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方桌,却己经挤得满满的,几乎没有插脚之地。
   “那天抄家,你爸爸单位用大卡车把他拉来,掛着大牌子,让他低头躬腰站在墙根。造反派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大件东西和值点钱的全拉走了。没过几天,街道造反派又来了,就是那个抢我们房子住的‘滚刀肉’,领了一伙人来的。把你爸爸收藏的字画、线装书堆在院子里全烧了,把珠砂瓶、青花瓷,歙砚,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最可恶的是,那个‘滚刀肉’逼着我要枪。她说,‘你们老杜家,天津卫出了名的大地主大资本家,要反攻倒算,把枪交出来!’其实,越是这时候,我倒什么也不怕了。我说,我压根儿没见过枪,谁跟你说有枪,让谁来找!你说这些人坏不坏?第三次,不知哪个学校红卫兵又来过一次。其实,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这帮混孩子专拿你弟弟的书、球、半导体零件。我说,就算大人有罪,你拿孩子东西干什么?什么红卫兵,什么造反派,我看就是一帮子土匪!”
    母亲一生可以说是典型的“温良恭俭让”旧式女性,没想到在大风大浪面前,那么沉的住气,还表现出一股敢说敢顶,无所畏惧的劲头。
    爸爸不是文人,也不是收藏家。他既念过私塾,也读过新学校,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也懂一点数理化。他总说自己读书少,特别喜欢买书,好像是解放那年,清早带着至砺去逛早市,看到一部《曾文正公全集》,是用一个很考究的木书箱装的,毫不犹豫就买了回来。他记得的还有什么《二十四史》、《昭明文选》,这些书至砺连碰都没碰过。像《脂批石头记》、《老残游记》、《儒林外史》这些书,至砺有时还拿下来翻一翻。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郭勋刻本《忠义水浒传》,早在小学六年级就已经看了好几遍,很多地方都能背出来。爸爸曾经说过,“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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