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将至时它会悄悄寻一无人知晓的山洞,掩埋好自己的象牙,静静死去。父亲说这话时,总是一种无限崇敬,无比憧憬的神情,使我们形象地知道父亲最大心愿不过就是和头象一样死去,虽然那时“死”离我们是那样遥远。
  父亲殁于一九八七年六月十三日(又是一个黑色的“13”)的七十一岁年头。
  确认他患的是骨癌——癌中最凶险的癌是在一九八六年底。确珍只不过是给疼痛贴上标签,实际上巨痛是早就开始了。铮铮铁骨的父亲早在确珍之前就已经被日渐凶残的病痛弄得支撑不住,憔悴不堪了。“确珍”只不过让我们——除了他一个人之外的所有的我们,睁大恐怖的眼睛边倒抽冷气边面对着世上这最可怖的杀手协同他去作一切最不平等的最无望的战争。
  那情状就和仆人协同唐·吉诃德与风车大战差不多。因为实际上我们不仅不能对父亲说明这场战争是多么无助无望,反而要扮演摇旗呐喊的角色,这内心是多么悲壮,多么无奈,多么凄凉就可想而知了。
  癌——现已被世界公认为人类第一杀手,不仅是指世上患病的人数,致以死亡的百分比,而更是指它的残酷,它的黑暗;从肉体到精神到灵魂都给你撕得粉碎的残酷,一个人得了癌症,全家人都要陷于无底深渊的黑暗,我算是从我父亲那儿认识了这个第一杀手。
  父亲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七十岁的一生除了极少顺心惬意的时候几乎便可以用:“漂泊,战争,放逐,审查,批斗”概括起来。但在我们眼里父亲永没有委琐、消沉、失意的时候,永远都是那样挺拔、沉稳,不亢不卑,收放自如,以至于文化大革命每天批斗完他,他仍从容不迫、神清气定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把苦难都当成了苦难的圣殿。
  但骨癌却把父亲完全击垮了。
  癌最显著的特征疼痛,而骨癌又是癌中最疼痛的一种,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从确诊父亲是癌到半年后去世,一百多个昼与夜,父亲都是在难以承受的煎熬中度过的,是在分秒的殊死搏斗中度过的。这一百八十多个昼夜我陪伴了他五分之一,所以我清楚地看到并有切肤之痛地感受到恶魔是怎样一寸寸摧毁了父亲的灵魂和肉体。
  我们家在贵州一边远小县城的河流旁边,那是一个小山坡,家门口是个平坎。每天傍晚,酷暑消退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便将父亲抬到院坝里,让他眺望远山近水,让余晖暖暧地覆盖他,让邻居、熟人融融地环绕着他,让孙子在他跟前嬉水洗澡,这时的父亲会流露一种历尽沧桑的宽慰和微笑,如果说废墟中还有鲜花盛开的话,这一刻就是极其珍贵的蔷薇了。
  但这们美妙的一刻实在是太短暂了。随着日头一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