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一次大笑:“什么男朋友?谁会要她?她怎么会有男朋友?”
  那次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此后我一直为她难过,为她担心,担心她这辈子嫁不出去。可谁也想不到她却嫁了个最好的丈夫,就是那个北京来的医生。
  在没有见到她丈夫之前我无法想象这巨大的反差会这样令人触目惊心,会这样令人感伤、悲哀,以至于从那时起便引发我一直在思考“人生的选择”这样庄严的命题。原先我们只是听说那北京人的女友曾经是医大的校花,只因不愿跟这位出身太糟糕的男友到贵州充军而分手;只听说那北京人刚到农村时还经常步行几十里到公社去取信,尔后信渐少再无信便开始学会了抽烟、喝酒;只听说我们那同学A经常肚子痛,经常半夜三更去敲人家的门,敲得那寂静而封闭的山庄心惊胆战,敲得乡下谣言四起,再然后呢,便听说他和她结婚了。
  那是七十年代初,有天我进城办事走在大街上,突见对面来了一对十分醒目的男女,那女的又矮又胖,穿着打扮是超前的时髦,带毛领的红色呢大衣,足有三寸的高跟鞋,满头大波浪烫发。在还封闭、满是青、蓝二色的小地区,她似乎是天外来客了。那男人高大伟岸,不即不离跟在女人后面,给人感觉像两股道上的车。我正要与他们擦身而过,突然那女人叫我,我定睛一看瞠目结舌,原来她竟是A。A神情亢奋、满面红光,迫不及待拉住我,骄傲地大声说:“我刚从北京结婚来,这就是我爱人。”
  那男人极不情愿的上前来,茫然对我点点头,那冷漠的眼神、冷峻的面孔只读得四个字——“心如死灰”。
  那一晚我没去参加她召集的聚会,不忍再去体验那巨大的反差。就在那一瞬间我懂得了人生最无奈的莫过于别无选择,最悲壮、惨烈的莫过于俯首听命。
  我们诅咒那扭曲了人性、令人无从也无可选择的时代,我们庆幸又争取到了选择的自由,回归了人类的常态,人的天性、创造力、爆发力得到了空前的发挥。
  那么“选择”就一定是百利而无一弊吗?我看来也未必。先举几个日常生活的例子:衣服太多,挂了几大柜,每天穿什么?特殊场合穿什么必定大伤脑筋,于是反而常说没有衣服穿;电视频道太多,一会儿调这个,一会儿摁那个,折腾一晚上没弄明白一个,于是抱怨电视愈来愈不好看,反而怀念原只有一个中央台的好处来。
  再说择偶,观念更新了,思想解放了——“试婚”、“同居”是新潮;“心猿意马”、“朝三暮四”都不算贬义词;“喜新”只要不“厌旧”便值得歌颂;“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唱得满天飞……于是多少家庭乱了套,多少未婚的永远在寻找。
  更有意思的是政治和国界的禁锢打破了,国籍都可以自由选择了,于是不少人满世界折腾,今天日本,明天加拿大,转来转去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哪国人,愣成了个孤魂野鬼。
  综上所述,任何事都要一分为二。比如选择,没有一点选择的自由和余地,悲惨如那北京医生,但如果选择太多,把握不好或滥用,便不仅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而且有时还可憎、可气。
  但既便是这样,人们还是会选择“有选择”,就像水,哪怕水给人造成了灾难太多,但人还是须臾离不开它,因为自由的选择和选择的自由给人们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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